本文转载自知乎日报http://daily.zhihu.com/story/9684673

(四)
秀兰一直想要个孩子,可我不能给她,即使修成正果我也是只猪,猪刚鬣才是我的本名。那天我从庙会赶回家,翻出了压箱底的九齿钉耙。这钉耙当年被猴子折断过,又被观音大士用柳叶修复了原型,这些年都堆在角落里再没见过光。
我把钉耙扛在肩上,一纵身跃出家门,恍然感到背后秀兰的目光,不自觉停了步子。
秀兰也不问我去做什么,淡淡一句,早回,晚上煮面条。
我定了定神,手结法印,口诵经文。一声腾云,话音不落便窜了出去。再回头时家里宅子已经成了脚下的一个黑点。
到最后我也无力承诺秀兰什么,甚至只是个回家吃饭的小小请求。
老沙把红孩儿送回家便立刻赶上了我,我见他还是一身笔挺制服不禁怒从中来。
你的降魔宝杖呢!
天庭早收了,还能给我留什么兵器?老沙蹿到我身边,双臂一震,外套应声而裂。我看见他脚下乌云凝成翻滚的浪,咧开的衣襟里露出头骨串成的项链。
这一架早他妈该打了。老沙罕见地爆了一连串脏字,随即化作风暴,所过之处风雨飘摇。
只有猴子不知道师傅的死因,师傅处刑时天庭借故将猴子支回了花果山,等猴子回来面对的只有一尊金身佛像和圆寂后留下的舍利。
天庭怕猴子作乱,为他一个人伪造了一次高僧涅磐。
那天猴子在师傅的舍利前呆坐了很久。他把金箍摘下捧在怀里,时哭时笑念念有词。
一切行无常,生者必有尽,不生则不死,此灭最为乐。这是师傅生前常跟猴子念的一句。
西行是佛道博弈的一盘棋,如来想取经传道占据人界,玉帝却只望民智不开,这场博弈中我们师徒五人不过是用之即弃的走卒。如来深谙师傅脾性,如若玉帝图谋私藏经书,师傅必以死相保。在取经这事儿上,师傅是唯一绝不会令他失望的人选。如来承诺师傅,取经过后,将经书留在人间,即刻返回大雷音寺,他必全力保住师傅性命。可他不知,师傅自应承了取经一事起,便已存了死志。取经之后师傅滞留下界讲经说法,翻译经书。天上一日,地下一年,回到天庭时师傅早已将译好的经书和原本留于人间,他交给玉帝的只是一片西域带回的菩提叶。
欺瞒天庭、遗失经书、滞留人间拒不领罪,所有罪责最终师傅一人承担,他的唯一要求就是保四个徒弟平安。
佛说一切皆有因果,可在我眼里,这因果不过是佛家之蜜饯、凡人之砒霜,六道轮回到底是一把伪善的屠刀,杀人吮血,榨干吃净。五百年来风雨晦暗人心险恶,所行之路皆是森森白骨长牙,佛说一念天堂,我却只看到阿鼻地狱。
猴子最终还是知道了师傅的死因,那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泼猴,被一顶金箍所束,西行十数年,到头来却弄不清何为正果。我跟老沙说,以猴子的性格,绝对要大闹一番,老沙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子说,早他妈该动手了。
我和老沙冲上南天门时,天兵已死伤数万,猴子蹲在血河尸山上放声狂笑,阳光照着他的金箍闪闪发光。猴子挥手甩甩棒子,金箍棒上的血甩了一地,在他和众天兵之间划下一条血线。我看见了好多老朋友的面孔,巨灵神、杨戬、哪吒、李靖,我看见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,像是待宰的羊。那天的南天门肃杀异常,只有哮天犬不合时宜地汪汪狂吠。李靖站在无数天兵身后的云层上劝猴子投降,他说玉帝威严,说天兵何其骁勇,说我等师徒西经枉取,说妖猴作乱杀孽必报。猴子一言不发,见我和老沙来了便竖起两根手指,我掏出棵烟给猴子点上,问他,这次咱们杀到哪?猴子站起身,也不抬头看那漫天黑压压的天兵天将。他把棒子舞了个花背到背后,猛嘬一口烟,只说了四个字。
师傅墓前。
——完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