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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
时值庙会,三条街的路程开车走了半个小时。长安城里人头攒动,我只得把车停在了衙门后身的小街。锁好车我一路小跑往衙门赶,好久不运动,搞得大汗淋漓。路上遇上舞狮队,打头的狮子红眼黑鬃,额上还有只金色的独角,我侧身让过狮子,却总觉得那双红色的铜铃大眼盯着我不放。我心头一凉,差点撞上踩高跷的艺人。
老沙和红孩儿在衙门前等着我,老沙像往常一样西装笔挺,光头锃亮。红孩儿还是百年前的小孩儿模样,面若傅粉,唇若涂朱,只是眼中澄净不再。
牛魔王估计九泉之下了无遗憾了,今天红孩儿终于一把真火给狗市烧了个干净。
老沙有点局促,看我来了也不说话。红孩儿咂吧咂巴嘴,可是庙会的鞭炮声太吵,说的什么我听不分明。
无非是跟狗市的小商贩起了争执,红孩儿一颗不服输的少年心,再加上当年猴子见了也让三分的三昧真火,一把火烧出了麻烦。不过现在老沙已经带他出了衙门,估计事闹得不大。想到这儿,我也就不担心,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吵闹的地界,便拉着红孩儿朝停车的地方走。
红孩儿不动,朝我喊了一句,刚才我叔来过了。这句我听的清楚,一琢磨立时头皮发麻,不敢再往下想。红孩儿见我僵住便接着说道,我哪知道……我哪知道我叔还不知道唐僧咋死的啊。
老沙在旁边附和,说红孩儿也不是故意的。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,喧闹的庙会突然被人按了静音,连阳光都是冷的。
五百年前我司掌天河,手下天兵十数万,直到因一个赌约被贬下凡,兜兜转转数百年。又因为和观音大士的一个赌约,我披上僧袍,受名悟能,护送师傅西去取经。
横跨五百年的两个赌就是我的天河,我游曳其间,淤泥里打滚,垃圾中刨食,渐渐忘了天河的清澈和云栈洞的凶险。
何为悟能,我一直不得参透。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八戒这个名字。
一戒杀生,二戒偷盗,三戒淫,四戒妄语,五戒饮酒,六戒着香华,七戒坐卧高广大床,八戒非时食。
师傅赐名那天我因为这八戒抓耳挠腮,猴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嘻嘻傻笑。
那是我唯一一次对戒律虔诚。
师傅死于天界极刑,胎光、爽灵和七魄全部被打散,三魂中只留幽精囚于天牢。受此刑者将永堕轮回之外,绝无转生之时。行刑前的师傅一身素衣布鞋,锦镧袈裟和九环锡杖早已还与观音。我双膝跪地,脑门顶在凌霄宝殿前冰冷的石阶上。殿外抟云重叠,无冷无热,我却簌簌地冷汗直流。师傅站在我身前,叮嘱我切不可将他死之事说与猴子。
师傅说,八戒,严守此事之缘由,此乃我予你的最后一戒。
人生如戏,词越背越熟,心越掏越空。我自诩看遍世间险恶,却怎么也猜不着漫漫西行路走到最后竟织成一张无处可逃的网。
观音教化过我,今生微不足道,仅仅是通向来世的悠长门廊。我只是撇嘴,天上神祗一睡千年,哪要什么来世。泱泱佛法只对凡人,谎言铸就来世的塔,今生只是塔下的野草。师傅就从不跟我讲佛法,只讲行为,从不跟我讲来世,只讲当下。到头来,果真没了来世。
老沙在天庭档案室做管理员,我让他查过金蝉子、江流、玄奘和一些其他名字,没一个记录在案。
庙会那天红孩儿因为一只裁耳的狗烧了一条街,被衙役带走后他第一时间给老沙打了电话。朝中有人好办事,老沙签了张条子就给红孩儿带了出来。好死不死遇到了逛庙会的猴子。
叔,你师傅死的确实太惨,就这一句话,红孩儿便惹了大祸。
西行归来,猴子被封为斗战胜佛,老沙化为金身罗汉,小白龙升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,我给封了个净坛使者,师傅的名字最难念,旃檀功德佛。
后世传颂旃檀功德佛能消罪孽,阻罪业,我也只是笑笑。尘世间那么多纷繁业障,岂是诵经跪拜能消解的。不知道成佛后的师傅,看不看得见近在眼前的无量劫。
你还说什么了?我问红孩儿。
红孩儿低声道,他问我才说的。
你还说什么了!我一步跨到红孩儿跟前,猪鼻子几乎顶到了他的脑门。
红孩儿用眼角瞄我,答道,我说叔你没事儿就烧香吧,取假经可是欺瞒天庭的大罪,活该处极刑。现在你们哥几个还能活着,多好。
我深吸口气,浑身发冷,猴子机灵,这秘密本是埋进地底的箱子,红孩儿掘出个角,猴子立刻便猜到了尺寸。
老沙见我不出声,拍了拍我肩膀,我一个激灵回到了现实,一巴掌扇在红孩儿脸上。
傻楞着干什么,找猴子去!